至於易學方面,恩師是過了若干年後,贈我一本《邵子易數》,他要我多熟讀,雖然過去恩師也都曾一一概述過,內容不分軒輊,但卻可以得到溫故知新之效……跟隨恩師時間愈久,愈是感受其智出乎爭之睿智,原因是恩師的才智皆是從其人生閱歷中所得,這點是用世俗任何的財富無法取得的,我從恩師的身上獲得另外無比的資產,便是他不止一次地告誡要讀萬卷書,行萬里路,並且要古今、上下、中 外、東西兼容並包地讀。恩師有一回在示範法書如何以氣運筆時,突然間提及畫畫除了天分,也有其道理。你可知道這句話不是從任何的諸子百家所出,而是從明代的畫家董其昌的一本書中所說,可見世間一切技藝、學識皆離不開這個觀念,說著說著,恩師就提及:「我不僅研究本土的天文曆算,五十歲後也研究西洋一切的占星天文之學, 有一個西方的天文學家,我倒是很讚賞的……」後來經過我誠意地叩問之後,竟然恩師所推崇的這位西洋天文家,是我們在學生時代就熟識的哥白尼。
恩師之所以會推崇哥白尼,原因不在於他對人類的影響以及天文學方面的貢獻,他的著眼點反而是放在哥白尼這個人他對真理的堅持,先撇開哥白尼終其一生是如何地效力於天文學的研究以及開發,重點在於他的初發心是為了要破除教會的錯誤觀點及愚民的思想。這些觀念當然和他去義大利學習天文有直接的關係,環境可以決定一個人的成長,哥白尼在義大利的期間幾乎廢寢忘食,全心投入在研究和觀察,幾乎沒有個人自己任何的時間,關於這點,恩師不止一次地強調,做學問先要有狂熱的心,才會產生執著,執著之後才會專注,專注才會發現真理,一旦發現了真理,你已經在做學問的道路上,這種態度無論研究任何的學問都得如此。當時的哥白尼便是用這樣子的心態在做實驗,幾乎在每一個夜晚,他都會在他安置的觀察儀上,度過一整個夜晚,常常都從黑夜觀察、研究到天明。特別要注意的是,當時教會的力量是很龐大的,尤其對於新奇的學說和研究,教會通常是會給予許多不合理的限制。哥白尼他花了極長的時間,去研究他自己的發明理論,最後他原本是要把他所研究的理論公諸於世,但是他知道,時機還不成熟,等待是唯一的出口,否則就前功盡棄。哥白尼卻可以為了未來的人類、天文學的理論,整整把他這套理論埋藏在心中,總共度過了漫長的三十年的歲月,才把他自己發現的理論公行無忌地發表出來,光是這點,就值得令人讚賞,一般人稍有小成,恨不得普天之下所有的人都可以知曉。
哥白尼為了研究這檔事,不知花了多少歲月跟時光,並且要戰戰兢兢地深怕被發現,掖著、藏著當作讓它酸在腸肚中,把自己的思想理論一直深鎖在心中,這種發現所得,其實也是來自於整個國家、社會的氛圍,刺激到了哥白尼奮發研究的精神跟態度,才有日後的「日心說」公諸於世。之前,他是如何地不顧當時大局的反對,只因為他確信教會所主張的學說是錯誤的,對人是沒有幫助的,他完全是一股力挽狂瀾、義無反顧的態度在做他個人的研究,其它的他完全拋諸腦後。他把畢生所有的積蓄也投注下去,在所不惜,從未顧及自己連一張床的空間都沒有,最後是因為迫不得已,勉強才去當教員,維持僅有的生計,甚至他為了自己的理想跟真理,連他最鍾情喜愛的女子都割捨,目的只有一個,不想傷害這位女子。試想,任何人換成哥白尼的窘困現實狀態,以他的才學和專精,要獲得名利其實易如反掌,但他不顧自己一生的榮枯,默默無聞地把自己研究所得在他死後留給了後代人,這種心胸氣魄在西方的諸家中極難遭逢,他所發現的學說事實證明影響到整個後世的思想,並且也逆轉一般人對教會的觀感,無形之中也推波助瀾地讓人們知道自由的可貴,否則人們永遠都無翻身之日,並且世世代代都會受到教會的控制,成為刀俎魚肉般受人宰割,哥白尼的功德勝造一切浮屠。
事後經過不少的歲月,當年恩師所說的哥白尼的例子,不止一次在我的腦海中翻攪過,如果設身處地,我是哥白尼的話,我當如何?相信以恩師學識之廣博通達,絕無可能突然間舉出哥白尼之例子為其說項,這便是恩師的善巧慈恩所在,恩師的教化經常是在動靜語默之間流露。事實上,哥白尼當時所發現的日心之說如果一旦提出,那將顛覆以往所有的學說,非但如此,長久以來人們被蠱惑及編織的一切神話,所有對基督教和神所歌詠的豈不一夕之間悉數崩空?這對於西方世界的宗教界會是多大的震撼?並且是舉世未曾有過的立論和學 說。所以他的著作《天體運行論》醞釀了許久之後,雖然刊行,但教會立刻疾風掃落葉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和橫掃八荒的手段,悉數把這本書沒收、查禁,沒多久就消失殆盡。
恩師當年在他所了解的中外、東西無數的天文學家、星象大家、易學名宿之中,獨獨刻意推舉了哥白尼做為讚美之說,我想除了認同哥白尼為了理想,開啟人類的智慧不受愚化,因此花了大半生的時間,研究出以太陽為中心的學說。儘管他所處的世界所有的教會,在他提出了這一觀點之後,觸怒了不少當權派的教會僧侶,這種改革之見若非有不畏生死之決心,要不就是有出世之睿智,尋常人怎敢冒著如此可能犧牲生命,或者大半生都將要過著烽鼓不息般的思想和文字之戰……在舉世之中如果天下人都認為哥白尼精神出了問題,所有捍衛教會的衛道者,想盡一切方法要置他於死地,但哥白尼不但沒有放棄初衷,反而隱姓埋名,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,不斷地潤飾其稿,把更新的創見增添在《天體運行論》中,而不顧早已預料中有可能會掀起的風暴……這便是恩師所說的,做學問的人便要效法君子有所為而有所不為,這也便是原本《論語》中所說的「不得中行而與之,必也狂狷乎。狂者進取,狷者有所不為也」,孔子當時的說法是:「因為我找不到可以真正實踐中庸之道的,只能退而求其次和一些有狂者和狷者特質的人來往。狂者敢做敢為……」而哥白尼並非狂者,反是為了振聾啟聵,為天下被愚弄的人們開啟視聽,而所做的必為之歷史大事,因此非狂亦非狷,而是真君子也,不顧生命及當權之霆奔龍掛之可畏……。